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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今夜星辰今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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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今夜星辰今夜雪

逾城逾鎮遙過四季又四季,又是一朝及寒秋深苦薄衣。舟謙便是咳嗽得更厲害了,夜裏總是不安生。從般孟帶來的方子不管用,沿途拜訪的郎中也不管用,便是連吐息之間喉嚨裏都帶著雜音,更遑論嗓音早已嘶啞難出半字音。

凈玉玦可憐他,便是每夜都去他身旁趁著或是借口把脈或是借口紮針之際送去一絲仙力以令他好受些。當年若是未有離宮而是每日去觸碰舟謙一回,哪怕離宮了夜裏悄悄再回般孟去一趟看看也好,想必舟謙已好轉,可凈玉玦那時候並未深思過,如今見他難受才總算生出些許悔意。

故而便想著多照顧著些。

起初瑤禮對此是沒有言語的,還覺得以凈玉玦的身份本事去幫舟謙一把何樂而不為。可秋往冬盡畢竟長,凈玉玦這一照顧便是耗在舟謙身邊好幾月,即便對面是自己病怏怏的兄長也仍舊叫瑤禮漸起了醋意。

被凈玉玦冷落倒並非大事,若是四年歸途裏讓舟謙從此再離不開凈玉玦才是瑤禮最不敢想的。他心有言語卻說不得作不得,便是趁停車歇息時借著解手的名頭跑去山裏拿出匕首咬牙閉眼用力朝手臂上一拉,割出條鮮血淋漓的口子來。

他擦去匕首上的血插回後腰,捂著傷口跑回生火之處故作慌張道:“有刺客!”

便是無巧不成書呀。瑤禮話音剛落下,埋伏在林間目睹他先前自割一刀的舉動而滿頭霧水正觀察形式的刺客們便是楞了楞,來不及尋思究竟如何暴露了行蹤便齊齊高舉兵械自四面八方攻過來。

“公子當心!”舛奴大喊一聲,剛拔了劍要迎敵,卻瞥見兩道身影如飛弦之矢迅速沖出,須臾之間就拿下了四五人。

厭隗與憐先前早已察覺附近有凡人埋伏,只是離家之前仙君再三吩咐不到萬不得已休得向凡人出手,故而才僅是多留了幾分心思防著。不過仙君那時也吩咐,若凡人要傷害瑤禮便不必再講什麽欺強淩弱大道理,隨心而欲則可。

前來的刺客萬萬沒想到這二位如此厲害,原本的洶洶氣勢尚且未消便一一倒下。畢竟是困獸谷裏出來的妖,即便寸術未施單是憑著身法力氣也能徒手穿喉挖心。僅是吹吹熱茶的功夫便將偷襲的刺客悉數斬殺,招招狠辣,看得舛奴驚呆了眼連劍都來不及出鞘。

厭隗甩甩手上的鮮血,一面撩起衣擺擦了擦一面走向憐,從懷中拿出手帕遞上去:“擦擦手。”

憐一見手帕便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你竟會有此物。”

“跟薄棠斥學的。”當日潮湆哭著薄棠斥追來時正好他在林中,便是窺見了那些脫衣拭淚之舉之言語。

“我看看你的傷。”

瑤禮尚在慶幸有驚無險,被凈玉玦上前來拽過受傷的手臂。他見得凈玉玦皺起眉頭小心翼翼扒開破損衣袖的模樣卻是心滿意足含了些許笑:“小傷,不礙事,每日換換藥便好了。”

“不可大意。”舟謙杵著手杖著急著走來,“萬一刀上有毒便糟了。”

凈玉玦聽得眉頭更緊了,當下便是撕開瑤禮破損的衣裳將唇貼上傷口。他唇有微隙,由內伸出舌尖仔細輕輕順著口子舔過,嘗了嘗血裏的味道:“還好,沒有毒。下回去解手叫上旁人作陪,別自己亂跑。”

“下回不亂跑了。”瑤禮滿臉皆是笑。

此後更仗著手上有傷,每每凈玉玦在舟謙身旁待得久了瑤禮便會捂著手臂喊疼把他騙回來。凈玉玦以為是替他去痛的仙法用得不好,琢磨了好久皆是不明當中緣故。虧得舟謙心思細,觀察兩三次便隱隱發覺瑤禮的用意,遂是緊閉雙唇強忍下咳嗽不再叫凈玉玦有擔憂。

“公子。”小絲端來熬煮好的粥跪於舟謙身上雙手遞前去,“粥好了,您吃些暖暖身子。”

舟謙只瞧上一眼實在無胃口,便道:“先分給瑤禮。”

“您放心,宗公子那邊有的。叫憐的那名侍衛捕了幾只山雞回來,特意分了一些出來給您熬的粥。”小絲又將碗朝舟謙面前送來,“莫子翁試過了,無毒。您好歹吃一些,不然咳嗽好不了。”

玉子兒剛啃一口手裏的肉聽得那方小絲的言語,便將手裏的肉交代給玉銀兒好生保管擦擦嘴起身過去,道:“子翁以前逼著我看全了醫書,我也能替你把脈瞧瞧的。”

小絲皺起眉頭狐疑看他:“你當真能行麽?公子的身體可不是給你鬧著玩兒的。”

“自然能行了。”玉子兒伸手便去抓舟謙腕子,絲毫沒有輕拿輕放的意思。

舛奴見他如此不客氣欲要動身阻攔,舟謙卻側目睇去將他攔下,由著玉子兒捏不準脈位。可說來也奇怪,盡管玉子兒只是扣住他手腕裝得一臉假模樣,但漸漸舟謙當真覺得舒服許多不再喉嚨裏藏風想咳嗽了。

“你只是捏了捏我手腕我便舒服多了,難道此處有甚麽特別的穴位?”

玉子兒將要張嘴答來,卻是覺得後背一疼叫喚出聲來:“唉喲。”他回頭看看凈玉玦,松開舟謙的手繼續道,“是只有我們才尋得見的穴位,你莫胡亂找人按,按了也無用的。”

舟謙摸摸自己的手腕:“竟有這樣的穴位。”

誠然,哪裏會有這樣的穴位,不過是玉子兒拿不準輕重一次渡他太多仙氣才使得此舉陡然見效,殊不知竟是險些漏出了破綻。

“再走幾日便是帝焉邊境了。”馬夫嚼著肉笑道,“公子得病,不如去帝焉的城鎮找郎中看看,也好修養幾日。”

另一位馬夫也道:“繞去帝焉再入關會多費一月的路程,往西走三百裏有個花了鎮。公子,我們還是在花了鎮落腳好,千萬去不得帝焉。帝焉與西琉斷斷續續交戰數十年,離邊境近些的城鎮一個比一個亂,去了只怕再出不來。”

他聞言亦是若有所思起來,遲疑道:“可花了鎮畢竟地方小,難尋好藥材。帝焉雖是亂了些,但好歹不怕沒藥給公子喝。怎麽走,還是由公子決定。”

小絲湊近舟謙跟前細聲道:“公子,藥還有一些。”

舟謙點點頭:“去花了鎮。”

往花了鎮行了三四日,便只打算著在此歇息數日補充些吃穿用度。許是因來往的客商皆不去帝焉的緣故,花了鎮中亦是人來人往,街邊上販賣的物什花樣百出熱鬧得很。

前腳才尋得客棧安頓好,後腳玉子兒與輕彩便告過仙君上了街。

掌櫃的見這一行人出手尤其闊綽,臉上笑意更是濃厚:“幾位來得正好,這兩日鎮上慶節,夜裏更是熱鬧。”

“如何熱鬧?”瑤禮問他道。

“鎮東主家門前會吹火鬧燈,幾位子家不妨去看看。”

昔年絡澤城燈會時已然瞧過了,凈玉玦對此不大有興致。奈何懷揣著小心思的瑤禮想去,只剛提了幾句凈玉玦便應下了,於日別西山離人歸時,邀了舟謙舛奴一道往鎮東去。

主家府邸外正搭著竹架在置燈,銀絲幾十自東門頭連去西門頭,又往南北而去,上面交錯之處連著巴掌大的銅燈盤,一盞一盞瞧不出是什麽名堂。粗淺數了數,大致千盞有餘。

待得置燈人下來收起竹架離開,府門高臺上鏘地一聲響,便聽有人高喊道:“退避滅燈——”

聚攏成堆的人被趕著往後退,人群之間此時空出塊地方來,一男子手持火把自屋檐下出來立於中央,四周提著燈籠映月明之人見他來了便齊齊吹去手裏火光。

隨後又是一聲鑼響,那人繼續高喊道:“吹火燒邪——!”

中央的男子高舉起火把含下大口酒,仰頭向火頭一噴,火勢順著銀絲游走如龍,漫漫半空上懸掛的銅燈便被急速蔓延而開的火勢點燃。人們歡聲鬧起來,待得頭上銅燈全然被點亮手持火把的男子離開便紛紛再次圍攏。

瑤禮趁亂握住凈玉玦冰冷的手甩掉玉子兒與那些妖也朝裏擠:“去看看。”

凈玉玦雖不喜,但也由著他。

千燈萬盞懸於頂,擡頭如是繁星落天來。小娃子鬧呀笑呀高舉著手臂朝上蹦,欲要去摘一顆星來揣回家。可跳了許久夠不著,陪同的爹娘便也跳,去抓那上頭有火的燈。主家府上的下人們見了,一面指著他們一面大聲呵斥著上前來,末了竟是爭吵得厲害。

旁人好奇聽了幾番,便各自提著巧手做成的漂亮花燈找地方掛去了。

許是連天也要來湊個熱鬧,便是下起了雪,於這掛了幾重又幾重的搖曳紅光裏簌簌而下,碰上燈火的化了個幹凈,沒碰上的沾了青絲裳袍如花烙。

凈玉玦瞧了幾眼便索然無趣了,側頭見瑤禮在樂更是不明他意,遂是道:“之前在夜見月裏迎火時,也不見你如此開心。”

瑤禮意味深長看一眼凈玉玦,握著他的手稍稍收緊了些:“那時我還小,許多事尚且不明白,怎能比得。”末了他又補充道,“今夜星辰今夜雪,與你在此看的這些燈啊,我會記一輩子。”

“哪裏有星辰?”

“這些燈不正是星辰麽。”

橫豎想不明白這些火光微微的燈究竟如何成了星辰叫瑤禮要記一輩子,可憐嘍,凈玉玦琢磨許久得不出個結果,索性作罷,拉住欲要繼續往前走的瑤禮退出人群外:“隨我來,我帶你去看真正的星辰。”

“不看燈了?”

“不看。”

是如那於漩渦處打轉卻始終不被卷入其中的浮葉,唯獨只有他二位逆著人潮往外走。

不理被人來人去攔住的玉子兒高聲在呼喚,不理厭隗與憐猶豫是否該跟來的彳亍,跑出鎮子至郊外不再見凡人蹤跡後凈玉玦便向夜空一劃撥開厚雲,隨後捉住藏在後頭的星光拿下來放在瑤禮眼前。

星光成輝,徐徐要回天上去,便是薄紗入水般柔軟飄晃之姿漸漸成縷繞過他二位周身道別。此方圓一片盡是如此,他二位置於流光之中不多動彈,一仙在琢磨這許是算不得瑤禮想看的星辰,一人笑眼含情睇他在心猿意馬。

“走,我們去雲上面。”凈玉玦實在不滿意不成模樣的光,便攬過瑤禮抓住他後腰帶飛上雲端。

雲上幾層乃是鋪天蓋地的繁星璀璨無視了玄夜之色,兀自咫尺天涯。凈玉玦還是覺得不夠好不夠叫瑤禮驚喜,便索性在腳下以霧凝水以水結冰築出闊及半裏的鏡面來。鏡中映著天上的星河,星河裏只有遺世的對影相望天地。

“好看麽?”凈玉玦轉頭問瑤禮。

瑤禮看著他笑答:“好看。”

凈玉玦這才心滿意足:“真正的星辰並非幾盞懸天而置的油燈能比,你往後想看告知一聲,我再帶你上來。”

“即便星辰是假,可凈玉玦卻是真的。”瑤禮望向遠處天鏡相連間的繁星無錯漏,微微笑道,“世間一切是真是假我皆不在意,只要凈玉玦是真的凈玉玦就好。”

凈玉玦頓了頓,才問:“你心中的凈玉玦是甚麽模樣?”

“是……”瑤禮轉向凈玉玦仔細端詳他,“整日懶散不願多動彈,嫌麻煩卻又暗中出手相救旁人,我鬧脾氣時比我還鬧脾氣,無論發生何事都會趕來救我。”他收斂不起笑,不得不頓了頓,“是此時此刻在我眼前的凈玉玦的模樣。”

“倘若——”許是被瑤禮變得沈和的嗓音所道來的言語有所觸動,凈玉玦竟是不由自主地問道,“將來某時,我不再懶散嫌麻煩,也不會同你鬧脾氣,甚至不再叫凈玉玦,也依舊是你心中的‘凈玉玦’?”

瑤禮只覺得他這是在意自己心中的“凈玉玦”實在有些惹人憐愛,便未有太多深思熟慮:“不過是名字與脾氣不同罷了,在我看來算不得甚麽。”

凈玉玦沈默片刻,隨後笑起來道:“原來如此。那我……安心了。”

原來凈玉玦會因此小事而有不安,瑤禮更覺得他可愛起來,便故意問道:“那我呢?我的前一世這一世乃至下一世,對你而言都是‘亭涵’?”

凈玉玦聞言楞了楞,末了竟是大聲笑起來:“興許,你我都一樣。”他拍上瑤禮的肩長嘆一聲又道,“在我看來,你就是你。正如你所言,亭涵也好瑤禮也罷,都不過只是改了名字。”

瑤禮側目睇一眼肩上的手,問道:“凈玉玦,你還記得在夜見月時對我說過的話麽?我如今已明白為何‘一生’了。”

回想了許久也不知瑤禮指的哪一句,然而凈玉玦畢竟是活了兩千餘年的神仙自然未將疑惑顯露半分:“明白便好。”

瑤禮抿唇忍住笑,卻是絲毫都未忍下去:“那我當年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

“記得。”凈玉玦隨口便應了,也未有心去想瑤禮口中的當年到底是哪一年。

“那你這是……答應我了?”

凈玉玦尋思了片刻:“答應了。”

“當真?!”瑤禮聞言當下喜上眉梢來,猛然抱了抱凈玉玦又推開他歡喜不止,隨後竟是再次猛然將他擁在懷中,笑道,“你可不許反悔。即使你反悔我也不認,死都不認。你可知道我等這天等了多少年?不對,你知道,算一算便知道了。”

凈玉玦困惑地拍拍瑤禮後背欲要問他究竟何事不反悔,可轉念一想不如差玉子兒去打聽,便作罷了道:“我不反悔。”

瑤禮松開手捧起他的臉,手指不自覺輕輕來回摩挲,語調也低沈了幾分:“我將要做的事,你不許躲。”

不知何故凈玉玦忽覺臉上被瑤禮碰觸的地方竟是痛起來,他皺皺眉頭強忍住:“好,我不躲。”

得了應允他忍不住露出一個笑,繼而又連同呼吸一起將這笑融化了去,隨著稍稍擡高凈玉玦下巴的動作試探著緩慢湊上前。心音自胸膛一路上延頂向天靈蓋,他由凈玉玦的唇上擡眼看向他眉目,只見他也睜眼看來未有退縮的意思,便大膽許多微微張開雙唇,要去銜。

“仙君不好啦——!”玉子兒尋著凈玉玦的仙氣跑來,一見瑤禮正往凈玉玦臉上湊便立刻推開他,“去、去,湊這麽近做甚麽。”

凈玉玦低頭看他:“大呼小叫。玉銀兒呢?”

玉子兒慌張道:“舟謙不見了,哪裏都尋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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